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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入冬的日子一天寒似一天,医院的工作也一天繁似一天,凌远刚来医院先是接替了凌景鸿的职位,然后短短几个月,在肝、胆外科开展出了两个新项目。

  普外科的办公室并不宽敞,很多病史还堆在角落里积灰,值班医生边写病历边喝着豆浆,抬眼看了电脑显示的时间,表情突然认真起来。

  门被推开,进来的年轻男人长相英俊,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有神,西服熨帖,气度不凡,他径直走向一张书桌,上面的茶泡地刚好,交班本、病历夹有序的摆放整齐。

  “二医这批下临床的学生里,是不是有个叫李睿?”

  不经意的瞥见汪俊在看这批的实习名单,凌远突然想起院长跟他提到过卫生部某位局长的儿子,似乎就叫这个名字。

  “主任,您怎么也知道,李睿可是这届的传说,从小就被所有人当做神童,连跳级带保送的直接进了医学院……”

  “把他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我办公桌上。”

  与之前的命令如出一辙,没有多余的解释,没有虚伪的客套,凌远只是运用他仅有的权利去接近更大的权利。

  凌远脚下的这条路一望无尽,顾虑太多会让他不堪负累,所以他选择放弃,于是他知道,有些东西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  “凌远,医疗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,他不止是治病救人这一件事,如果你想改变,那你还要学会委曲求全,为了更大的目标,你要舍去一些人,甚至被千夫所指。”

  望着凌远高挺的身影,老院长长出了一口气,他怎么会不懂,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,他知道他的为人,他更有责任提醒他。

  “看到你就让我想到自己,你别不信,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,只恨不能一展抱负,可当我真的有了权利,却被人情世故所束缚,每件事都要左思右想,不忍又怕。”

  老院长逃避去看凌远的眼睛,他浅淡的笑容让人难免悲伤,只能试图去听窗外的风,好像那样就能吹干他眼里的湿润。

  “所以我选中了你,不为别的,就因为你是凌远,我认同你的思想,相信你的能力,却不能给你任何保证,我希望你能成功,更怕你一败涂地。”

  电脑桌前的男人在回忆中喟叹,然后,他重新回到现实,撑起身来,抚摸着腹部,感受到一股温热,已经付出了这样的代价,他决不能输。

  “凌院长,廖老师的葬礼您要去吗?”

  问他的是李睿,他一直毕恭毕敬的站在书桌前,清楚凌远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好,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第二遍。

  “你希望我去吗?”

  办公室的大灯被李睿打开,凌远眯了眯眼,他眼里的亮光瞬间无处可藏,是那么脆弱,李睿嘲讽的想着,无论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,都能轻易把他击碎吧。

  “我希望您去。”

  喉结动了一下,李睿吞下了后面的话,他想说,我希望您去,去看看您亲手促成的悲剧,去看看大家的心灰意冷,去看看这是不是您满意的结局。

  “好。”

  皱眉向前注视,这是他在凌远跟前罕有的坚持,放下身段崇拜一个人的卑微,只是这次骄傲的仰头,似乎只有这样,他才能得回尊严。

  确认了回答,凌远起身走了出去,李睿跟在后头,再没有超越的借口,他跟在这个人的背后,一如过往的五年,他想,他还有多少个五年能够这样凝望他的背影。

  医院仍旧是白的空灵,房间正中放着一口棺材,雕花刻绣是上好的木头,亮白灯光在这昏黑的夜晚,照得台上的人影好长好长。

  台下的人都穿着黑色西装,面容悲戚,但林念初知道,他们其中有些人不过是来听故事的,复而又看向台上的凌远,原来她从来都读不懂他。

  祭奠结束的很快,林念初看到陈局长拍了拍凌远的肩膀,看到凌远承受不住的轻颤,看到他苍白着脸在台上做最后的努力,然后她转身跟着众人离开。

  无反应,不做声,不参与,不代表不知情,林念初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他心里添乱,她不能去安慰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装糊涂。

  时至深夜,病人都自然或者非自然的安稳睡着,病床边偶有医护人员步过,在这里看上去,一切都变成了灰色。

  女人住在重症监护室,她的床靠墙,凌远站在她跟前,仔细端详她的脸孔,才三十多岁,头发便白了三分一,凌远想起第一次见到她,虽然虚弱,但眼神好坚定。

  凌远仍然站在她的病床边,他的手温柔的覆盖在她额前,像是在祈祷,而能配得上这份心意的感情,是这世上,他最珍视的东西。

  “凌院长……”

  “自从我当上院长,你就再也不喊我老师了,是为什么,是因为你发现我再也配不上这两个字了,是吗?”

  他摒住呼吸,从来不知道凌远会在乎这个称呼,他总像天上的太阳,稍微靠近就怕会被灼伤,而李睿恰恰是那只扑火的飞蛾。

  “凌老师,您永远是我的老师,只是自从您当上了院长,我发现您变得更像一个院长而不是老师。”

  这话没能给凌远多少慰藉,他有些疲累的往前走,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,已经无力顾及自己的情绪了,若不是去见了冯缈,恐怕都忘了自己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、有悲有喜的人。

  “我决定明天给冯缈进行二次手术。”

  “怎么又是你的决定,怎么总是你的决定?”

  脑中狠狠一晃,李睿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,面对凌远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创造的一个虚幻奇迹,他剩下的只有愤怒,或者他不愿承认,他是在为他的求而不得感到心酸。

  意料之中的是冯缈在术后出现了多器官衰竭,意料之外的是凌远居然没能像往常一样撑到最后,只因为从手术室送出来的病危通知上,赫然是凌景鸿的名字。

  “许乐风,你自己的儿子不配得到幸福,你就见不得别人幸福吗?我们凌家究竟欠了你们父子俩什么,你们要合起伙来这么害我们?”

  蜷缩在狭窄的沙发里,凌远沉甸甸的脑袋,回荡着陈忆刚才的话,他的命运不该拥有他认为幸褔的人生,那么,他该拥有甚么,他还能失去什么?

  “凌院长,您没事吧,我刚刚去看过了,凌教授的手术很成功,您别太担心了。”

  晚上来接班的苏纯听说了凌景鸿的事,赶紧去了心外探望,却在门口的走廊上看到凌远,想来他还跟了整台搭桥手术。

  等许乐风离开,护士来告诉他,已经给陈忆吃了血压药,而且换了舒服的躺椅,现在人已经睡着了。

  虽然知道现在自己这幅样子,就算待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用,何况陈忆看到他也只能是生气,可凌远就是忍不住的想来看看。

  替陈忆盖了层毛毯,凌远喉咙里又泛起血腥,之前在冯缈的手术时突然失去意识,李睿就已经给他戴上“胃出血”的帽子。

  “你是不是疯了,这不是出了点血那么简单啊,这是休克啊,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?”

  清醒过来时,韦三牛就是这样近乎崩溃的冲他咆哮,凌远完全相信,如果自己不是躺在病床上,完全可能被他痛揍一顿。

  只是他没想到凌景鸿会出现,还是带着用心煮了一天的健康粥,乐呵呵地往医院赶,只想着他的儿子能抽空喝上两口。

  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,凌远抑制不住的呻吟,然后莫名的发笑,清脆尖削的笑声弥漫在空气中,笑一个他控制不了的命运。

  “你放过他们吧,就当我求你,求你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。”

  “作为你的父亲,看着你流泪,我的心里也不好受。”

  许乐风说过后,斜眼瞄了瞄凌远,这眼神带着几分轻蔑,似乎在嘲笑从一个自私凉薄、懦弱疯狂的人嘴里竟然还会听到这种话。

  “我曾经也以为,我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

  声音止不住的颤抖,许乐风的目光放软下来,他望着凌远离去的背影,为这个只有血缘的儿子动了恻隐,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。

  一个人,有了家,心里头就有了记挂,林念初也是如此,她没有孩子,所以凌远就是她的一切,而她却不是凌远的全部。

  他将自己粉碎,能分给她的却越来越少,自从嫁给凌远,她越发贪婪的想得到与之相对等的爱情,所以她想要个孩子,一个除了凌远以外能填满她生命的人。

  “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字了,房子留给你,我希望你能搬回去住,这些日子你也不用来上班了,你的身体现在就应该静养。”

  一扇厚重的大门,自动自觉把不该留的人送走,凌远没有理由回头,没有理由舍不得,他知道,这一次,他的心是真的死了。

  “刘茂然的事,凌院长难道不想给我解释吗?”

  “小睿,我教会了你怎么努力得到,却忘了教你怎么面对失去。”

  有那么一瞬间,李睿觉得自己是恨凌远的,恨他在自己心里是那么重要且神圣,于是才能短短几句话就消去他所有的不甘。

  “如果董事会觉得我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,我愿意现在就交出我的位置。”

  “我知道了,凌院长,我支持你的决定。”

  即便对他有再多怨言,但只要他出现,总能安抚人心,将李睿挡在身后,用他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,就像金副院长说的,凌远想做的事,总能做到。

  “小远!”

  “凌老师!”

  “凌院长!”

  “飓风”异常迅猛,来时扑吹散了雾霾,去时卷走了凌远,谁能想到一个深深的鞠躬,就能将他彻底压垮。

  这一生,他没做多么伟大的事,只是费尽心机维护他的学生,只是流尽心血想让事情变回他原本该有的样子,最后,却又是为谁折断了他高傲的脊梁?

  “我死后会怎么样?”

  “你将不觉痛苦,不见悲喜,不受渴望所煎熬,所有的罪,我会为你赎走。”

  在属于他们的空间里,一切听凭赵吏的控制,包括这天地万物,包括时间,也包括凌远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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