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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无论是医院,还是世界上任何地方,都会有阴暗存在,而解决这个问题唯一办法,就是让阳光照进来。

  停职检查非常适时的出现在扬帆的办公桌上,而在三小时前,他正站在仁合医院的门前,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肺里的污浊。

  全院都在为钟医生的离世默哀,并没有人注意扬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,就连扬子轩也没想到要去关心一下。

  “老钟,现在你也离开我了。”

  控制着发颤的身体往回走,视线已经完全无法聚焦,身体挂在门上使不出半分力气,扬帆胸口绞痛更甚,呻吟一声便失去意识。

  再醒来时浑身冰冷,扬帆还躺在地板上,勉强靠着门坐了起来,待看清地上的血迹,才发现额头被撞出了一道血口子。

  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契人,契约作废,你死;离我太远,你死;我死,你死。”

  记忆逐渐清晰,扬帆想起他已经死了,早在十年前,那天他拿到加班费,总算凑齐妻子新一轮治疗的药钱。

  做完最后一台加台手术已是深夜,他不舍得浪费钱打车,但他必须回去照顾妻子和孩子,于是他只能撑着枯竭的身体往家走。

  当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他就这么突然倒下,有人路过看到,也只当是某个深夜买醉的酒鬼,然后快步走开,扬帆想,他应该是累死的。

  “只要你替我渡九九八十一个灵魂,我就让你活下去。”

  眼前出现了模糊的身影,扬帆醒来只记得那人在他心脏的位置刻下了一个字,后来他才明白,活过来的只是他的灵魂。

  清洗了头上的血迹,将伤口遮在头发下面,扬帆从镜子里看着那张陌生的脸,想起妻子和儿子,终是浅浅一笑,一切都值得。

  钟医生的死,扬院长的停职,庄恕的翻案都无法让仁合医院停止工作,因为,这是一个医院存在的唯一意义。

  不用早起上班,扬帆一觉睡到了中午,在床边枯坐了片刻,他还是努力站了起来,就在站起来的时候,有黏腻的东西顺着口角流了下来。

  身体已经衰败到控制不住流口水了么,自嘲的笑了笑,伸手抹去嘴角黏腻的湿热,入眼皆是鲜红。

  宣布离职的前一天,扬帆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找他的会是陆晨曦,他带她上了天台,周围没有其他人。

  “您将傅老师挤下台,又把我推到了现在的位置,原本我以为做医生,只要会治病救人,也是您告诉我,我错了,可现在,我想知道,您究竟是正是邪?”

  “我从不说假话,很多事我宁可选择不说,因为真相有时并不是有益的,而当我有一天把事实摆在你们面前,我只希望能尽可能减少对你们的伤害。”

  人有时就是这样的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然而有什么用呢,心里安慰罢了,似乎只有这样才得以问心无愧。

  “在这条道路上,我看到太多人,从修敏齐,傅博文,钟西北,以及许多不可挽回的悲剧,我原本已经对这个职业失望了,直到我看到你。”

  “我一直以为您不喜欢我。”

  直到现在,回想起扬帆对付的人,无疑都已触犯了医者的底线,只是他用的手段过于强硬,而大多数人的同情心总是会不分黑白的偏向弱者这边。

  陆晨曦又何尝没有想过,遗憾却始终无法通透,如今看来,原来事实的真相早已摆在她面前,只是想的人往往牵涉到利益,反而把简单的问题搞得无比复杂。

  “的确,我讨厌你,因为你太像我,也因为这样,我更知道你要什么,于是我想,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,那就是不让你们再走上我这条老路。”

  总是说扬帆工于心机,精于城府,如今陆晨曦却觉得,眼前这个人其实是如此纯净,他那偶尔固执甚至还有些孩子气。

 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,扬帆抬起头,嘴角带上了一抹微笑,自此两人相视而笑,迁延数日的尴尬气氛,顿时烟消云散。

  今天的扬帆身上显出颇为让人羡慕的轻松,再无往日高瞻远瞩的顾虑,但直到那一刻的到来,胡歌才明白他何以有如此心态。

  “老师,您一定要…保重。”

  两人之间的空气又缓缓地流动起来,扬帆在离开之前,用力按了按胡歌的肩膀,后者将嘴唇抿的发白。

  从醒来开始,扬帆嘴里的腥味就不再消散,分明能感觉时间已经不多了,他自备了一块手绢带在身边,以便接住不知何时会吐出的血。

  打开电视正好看到新闻里谈到他的案件,既然有些事避无可避,扬帆反倒是释怀了,任外界如何评判,他自问心无愧。

  “爸,你起来啦,我给你买了饭,你现在不用上班,可以多休息。”

  听到电视的声音,扬子轩进了扬帆的房间,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太注意扬帆的状况,今天面对面一看,这才发现他比以往更瘦了,就像生了场大病似的。

  他的房间仍旧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冷清清,目光又落在床头桌上,那里放了两三本医学书,这是扬帆的习惯,喜欢把一些常看的书放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。

  橱里还放着他的古筝,母亲离开后就再也没弹了,扬子轩把古筝拿出来,仔细吹去上面一层薄薄的浮尘。

  “好久没听你弹了。”

  “以前不是说不好听吗,你说喜欢吉他,喜欢摇滚。”

  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还是想满足儿子这个愿望,抬腿想坐到古筝前,扬帆一阵头晕目眩,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,扬子轩赶紧上前扶住他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。

  “爸,你哪儿不舒服?”

  “没事,你想听什么,我也好久没弹了,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完一首曲子。”

  眼前逐渐清晰,扬帆神态平静,目光清和,隐隐透出温柔之色,轻抚琴弦,指尖弹拨,乐声而起,扬子轩虽不喜古筝,却也能感受到一种畅快的情绪。

  “妈走了,您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。”

  扬帆本确有些轻待生死,如今听扬子轩这句话,心里倏的起了愧疚之感,然事已至此,生命所剩无多,竟是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。

  果然如扬帆所说,他连一首曲子都没能弹完,琴弦乍断,血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,扬子轩扶他躺回床上,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。

  每逢扬帆闭目欲睡,便唤他说话,扬帆情知他虽无意隐瞒,扬子轩也总会猜到,所以才会怕自己一闭目就着过去,自此再不醒来。

  语气不再如以前那般严厉,扬子轩想要抚上扬帆的脸,替他擦去嘴角的血痕,可手却停在半空中,不可置信的颤抖着难以落下。

  “子轩,别难过,你母亲走后,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,能参与你成长,能看到你变得越来越优秀,作为父亲,我真的很为你骄傲。”

  胸口痉挛似的疼起来,扬帆别过脸去不想让儿子看到,可扬子轩却将他半抱了起来,在他的心中,始终不相信扬帆会就这样死了。

  只是扬子轩不知道,扬帆已经死过一次,那回他孤零零的死在路边无人问津,他还不知道再早些时候,扬帆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昏迷了近一个小时,也没人能将他扶起。

  扬帆作为医生,他手底下救过的人,远比他期待被救的次数多,即使按照等价交换,他也不该就这么死去。

  望着扬帆昏昏沉沉的样子,他何曾看到过父亲这般模样,白天,几乎都是扬帆忙碌的身影,晚上,也都是扬帆来劝他睡觉。

  印象中,扬帆永远都是比他更清醒,比他更现实,即便有时为他的前途考虑,会显得有些懦弱,过于世故。

  但如果自己真的做出决定,他一定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,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达到目的,即便最后会受到伤害也在所不惜。

  “爸,你这辈子为了我,为了母亲受了那么多委屈,然而可悲的是,我这个儿子竟然连你有什么心愿都不知道!”

  终于,扬帆的脖子完全失去了力气,头垂落在了他的臂弯里,扬子轩终于再也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放声恸哭。

  “怎么,舍不得?”

  “这一天,他早晚要经历的。”

  两个人旁观着扬子轩的嚎啕,之后赶来的医生对扬帆进行了抢救,扬帆想,原来人死后真的可以断了七情六欲,因为他悲伤的发现他根本感受不到悲伤。

  “老钟,谢谢你。”

  那人的手近乎野蛮的扯开了扬帆的衣领,胸前还醒目的刻着一个鲜红的“吏”,无视扬帆诧异的眼神,他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。

  “那是我凡间的名字,在这里,我叫赵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