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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那年,上海下了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,接连下了一个月也不见小,尽管如此天寒地冻但也耐不得人心暖。

  “大哥,醒醒,明台和锦云来了。”

  窝在暖炉边的沙发里,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,谁能想到他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多面国手,如虎如豹的军统特务,让中国人深恶痛绝的大汉奸呢?

  这边话才说完,明台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耳畔,明楼用力揉了揉眼睛,他没有勉强自己站起来,也没有要回头去看。

  “大哥,新年快乐!”

  后脖子钻进了些凉飕飕的风,明楼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,阿诚眼快的抓住了想去祸害明楼的冰爪子,然后往前一用力,几乎要把他丢进暖炉里当柴烧。

  “明台,大哥受不住寒,把你自己烤烤再过来。”

  即便是在暖房,被阿诚裹了三层厚衣服,明楼还是感觉冷的刺骨,这些日子,除了他的眼睛看的愈发清楚,身体其他器官都在以可悲的速度衰败着。

  半年前,明楼开启了他最后一个计划“置之死地”,阿诚很不喜欢这个行动代号,确切的说,他是很不喜欢那个字。

  三个月前,多瑙河上的布达佩斯出现了两个陌生人,他们看上去并不显眼,或者是刻意的行事低调。

  在这座城的西岸,岩石陡峭的山上,立着自由碑,自从他们住下之后,就常常可以看到他们从那里经过,因为他的下游就是布达佩斯的经济大学的主楼。

  一个月前,在家里准备晚餐的阿诚先是烧糊了饭,接着又打翻了汤,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
  说是明教授在大学上课时突发疾病,等救护车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意识,在抢救过程中生命体征又一度跌落。

  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已经被阿诚提前关掉了,明楼醒来时周围很安静,就连原本总是嗡嗡作响的脑子此刻也很安静。

  “大哥,您这就是太累了,没事的,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,调养一段时间,就好了。”

  床上的人似乎又困了,阿诚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,只是用尽所有力气盯着明楼的脸,于是时间似乎重又回到了十二个小时之前。

  “阿诚,别怕。”

  重新睁开眼睛的明楼,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慈祥,他知道自己这一病会让阿诚多么自责,也能猜的到比自责更让他心疼的恐惧。

  其实明楼也不是故意隐瞒,只是他身上的伤痛实在太多,无论是起初的四肢发麻无力,还是后来的头痛晕眩加重,他都只是习惯性的隐藏自己的软弱。

  三天前,医生停止了明楼身上的所有治疗,阿诚签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,自始至终明楼都默许着他的决定。

  办好了出院手续,明楼坐在一旁看着阿诚井然有序的整理行李,光只是看着就损耗了他不少精力,眯着眼就感觉身上被盖了层薄毯。

  “大哥,累了就睡吧,我带您回家。”

  这句话像有魔力一般,明楼再也没强撑开他的眼睛,阿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嘴唇抿的发白,明楼的脑瘤已经严重压迫神经,导致无法行走。

  瘫痪,这个词从医生嘴里蹦出来用在明楼身上,阿诚只觉天旋地转,曾经的高级特工,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,他不知道明楼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。

  “阿诚先生,冰冻报告出来了,是恶性的,另外明先生这个瘤的位置不太好,我们也不确定如果进行手术,他能否再醒过来。”

  “成功的概率是多少?”

  “阿诚先生,我不知道成功的概率能让你做什么样的决定,我只知道如果失败,那就是零。”

  这样的决定阿诚下不了,他只能把医生的话告诉了明楼,希望能从他那里找到答案,而明楼的表现是一如既往地平静,没有接受,也没有不接受。

  “大哥,你说过你怕死。”

  “阿诚,抗战胜利了。”

  于是,阿诚懂了明楼的决绝,他第一次感到绝望,那天,他将头埋在明楼的被子里,嘴里含糊的说着什么。

  该来的总会来的,阿诚离开之后,明楼伸出手抚上阿诚头枕的地方,一片潮湿。

  冬天来了,风很大,近乎风声鹤唳,远处的野狗冷的乱叫,落叶被卷起,明台脚下的路都在颤抖,他忍不住抓住大衣的领口,可再用力抓,风还是卷进大衣之内。

  这天明台回来,明楼精神看上去很好,这样的很好也只是比起很不好要好一点,阿诚和锦云为年夜饭忙碌着,明台陪在明楼身边。

  “明台,大哥现在最放心的是你,你已经找到了幸福,有了目标,也有人陪伴你的人生,如今外患暂缓内乱初显,大哥只希望你能看好脚下的路,不要越陷越深。”

  早前在明楼发病时,阿诚就联系过明台,可那时明台正在执行任务,所以没能立即赶来,后来明楼病情暂缓,阿诚不想让明楼多费精神,也就不让明台来。

  离开上海这些年,明台改名换姓成功潜伏下来,他学会了伪装,甚至自信比明楼伪装的都好,至少在他看到明楼佝偻的后背,灰白的头发时,他依旧能笑着和明楼打招呼。

  “大哥,放开阿诚哥吧,你已经束缚他太久了,久到他已经忘了信仰,迷失了心。”

  明台说的也是明楼常常想的事,能把心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,是多么简单,快乐的事啊,可是这些的代价就是自由。

  “阿诚哥,大哥走了。”

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从明台手里接过信封,阿诚有些狼狈的控制自己颤抖,好不容易将它拆开,入眼的字迹是那么苍劲有力,显然是很久之前就写好的。

  “阿诚,活着挺好也不好,大哥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替你拔去心上最后一根刺,但大哥不会像大姐那样忘记给你上麻药,虽然你仍会觉得痛,可是值得。”

  这个新年注定是明家最后一个新年,明台走的时候,阿诚还坐在明楼坐过的沙发里一动不动,宛如雕像。

  “大哥说,他不后悔,希望你也能如此。”

  房里,明楼的灵魂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阿诚边上,他不看阿诚,只是颇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王天风。

  “这小子其实心里美着呢,他巴不得你比他早死,还能给你敛个尸,这种刮骨剜肉的体会你也不用感受第二次,现在做鬼的感觉怎么样?”

  “我这算是照顾你生意吗?”

  “承蒙惠顾,不胜荣幸。”

  两个人,不,应该说两个鬼,就这样无视这周遭的压抑谈笑风生,明楼太聪明,所以看得很开,也正如他所说,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没关系了。

  刚当上鬼的都有这种感觉,虚无好像一切感受都是缥缈的,他们的悲伤是因为感受不到悲伤,痛苦是因为感到不到痛苦,只能羡慕的看着活人尽情发泄。

  “你来世想做什么,还是继续搞你的经济,做商人?”

  “难不成你怕我抢了你的生意?”

  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,没人划桨也没有风,摆渡船却能知道他该去的地方,就像明楼,没人引导也没有记忆,来世却成就了这句戏言。

  “最后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  船早已靠岸,不知何时,赵吏洗起了琉璃杯,明楼既不催,也不动,只欣赏的看那如行云流水般的烹茶手法,这情景倒让他想起了阿诚。

  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,先喝茶吧。”

  短短几秒,水就开了,低头去看,茶色淡黄清澈如琥珀,可明明没有看到赵吏放过茶叶,还想细看,杯里就映出了一片血红。

  喝时没有多香,此刻却感觉香气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,人常说的遍体生香也不过如此吧,明楼想着想着就觉眼皮有些沉重。

  “明楼,事情有的时候并不复杂,只是你思虑过度,无法相信你看到的,也就如这水,对了,在你们人间都管它叫——孟婆汤。”

  这年冬天下了三场雪,第三场雪是这年最寒冷的日子,某家医院的助产室里,女人正在经历她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。

  女人的丈夫在门外等待,他看上去很疲惫,却没有一般即将为人父的欣喜或焦灼,他的旁边还有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。

  “景鸿,我要走了,她们就交给你了。”

  “你不再等等吗,至少应该看他一眼。”

  被叫做景鸿的人没能劝住那男人,剩下的时间,他或站会坐,会走或停,直到门被打开的那一刻,他几乎同一时间冲上前去。

  “凌医生,母子平安,是个男孩儿,您给他取名字了吗?”

  “取了,他叫凌远。中庸道:送往迎来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柔远人也。”

  一周后,凌景鸿刚下手术就接到电话,说是半夜产妇割腕,怀疑是产后抑郁,医院暂时把母婴隔离,继续观察。

  赶到产科正好遇到廖克难,他们是校友,廖克难比他低了四届,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在妇科这个领域的专业突出。

  “学长,产妇目前稳定,我已经联系精神科会诊。”

  “那孩子现在怎么样?”

  “孩子不是很好,因为没办法给他母乳喂养,所以昨天护士给喂了奶粉,但是喂完之后又吐又拉,怀疑是乳糖不耐受,不过因为他是早产儿,一段时间内无法产生足够的乳糖酶也是正常的。”

  两个人说着走到了婴儿室,在凌景鸿的记忆里,凌远的皮肤总是透着一种苍白,也从不哭闹好像刚出生就懂事了。

  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凌远的小脑袋,这是他第一次触碰这个孩子,同凌岳小时候一样软软的,糯糯的。

  “睁眼了,他好像能看见我。”

  孩子的眼睛又黑又圆,睁眼时毫无征兆,眉眼弯弯,嘴角上翘,盯着他要看的地方深深望着,小手抓住了凌景鸿伸来的大手。

  “这么小就这么聪明,他将来一定了不得。”

  廖克难也被这璀璨的笑容征服了,不由感叹,凌景鸿抱住他的儿子,怀内软绵绵,温暖甜蜜的一堆肉,这是他的爱子,单单纯纯,是他的儿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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